农民日报·中国农网记者 朱凌青
开栏语
在广袤的乡土中国,有这样一群人:他们是乡亲们最熟悉的“120”,是慢性病患者的“活档案”,是公共卫生网络的“神经末梢”。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——乡村医生。即日起,《农民日报》开设“村医对话录”专栏,旨在回归最真实的乡土现场,透过村医这扇独特窗口,倾听他们守护农民健康的故事,触摸基层医疗最鲜活的肌理与最真切的痛点,为健康乡村建设凝聚更广泛的智慧与力量。
村医档案
姓名:陈桂平
年龄:48岁
所在地:江西省吉安市青原区新圩镇新圩村
从医时长:29年
41年前,在江西省吉安市青原区新圩镇新圩村的秧田里,农民们正忙着捆秧结。其中,一位7岁少年的动作总与旁人不同。别人能用双手拿着草绳捆扎秧苗,他则需要先用嘴紧紧含住秧苗的一端,再用左手完成绕绳动作——这位少年就是陈桂平。
3岁时,陈桂平因一场火灾失去右臂,但他一直告诉自己,“我虽然少了一只胳膊,但只要是正常人能做的事,我也要尽量做到”。正是带着这样的信念,长大后,陈桂平完成了一系列看上去不可能完成的事:去卫生学校上学、用一只手打针换药、学会骑自行车……这一切只是为了实现他的梦想:成为一名乡村医生。终于,他在成功取得乡村医生资格证后,于1996年回到新圩村开了家诊所。
从此,一声“陈医生”,叫响了29年。从迎来第一位病人到累计接诊超20万人次,从病人不愿意让他打针到夸他“打针一点都不疼”,从骑着第一辆自行车驶上乡间行医路到骑坏16辆自行车,从第一次为残疾病人免除医疗费用到为困难家庭减免诊疗费30余万元、资助学子260余人……陈桂平不仅践行着乡村医生的使命,也做了许多职责之外的事。
今年5月16日,在第七次全国自强模范暨助残先进表彰大会上,陈桂平荣获“全国自强模范”称号。在本期“村医对话录”中,他与我们分享了自己扎根乡村,做好村民“健康守门人”的故事。
“我最担心的是留守老人病了没有人照顾”
记者:请描述一下您作为乡村医生的一天。工作中最大的压力来自哪里?
陈桂平:我们村医,既要帮父老乡亲把小病小痛看好,还要充当家人的角色,帮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。我大伯之前就是村医,他不仅帮人看病,他简直是万能的。我刚开始当村医的时候,他就是我的榜样,我心里想,要像我大伯那些老一辈的“赤脚医生”一样,做到他们那么好,甚至要去超越他们。
每天早上,我一般五点多钟起床,把村卫生室整理好,然后去拜访附近的老人,看看他们身体状况如何,有什么生活需要。回来后,到了六点多钟,乡亲们陆陆续续会来看病。接诊以后,有时间我就吃点早餐,没时间就不吃。有时会遇到紧急出诊的情况,没有紧急出诊时,我会定期随访慢性病患者、严重精神障碍患者、留守老人、孤寡老人、0~6岁儿童等群体。有些病人白天要干活,会约我下班后上门帮他们看病。另外每周二、周五的下午,我固定去大前村那边坐诊。那是我们镇最偏远的村,没有村医,我主动申请去填补村医的角色。一天下来,如果还能有空闲的时间,我就上网课学习。
原来工作负担还是蛮重的。因为我不仅有两个村的服务对象,邻近乡镇也有人来找我看病。近几年村里很多人为了务工或者子女上学外出生活了,我的压力相对来说就轻了一点。过去高峰期我最多聘请过3个护士帮忙,目前卫生室靠我和妻子两个人运营。
当前乡村老龄化、留守问题突出,我的压力主要来自留守老人,怕他们生病,因为他们病不起。病不起的原因不在于医药费,而是生病后很多老人没人照顾。比如村里有位叫胡桂姑的老人,今年90岁,十几年来一直瘫痪在床,子女不在身边,请了个人照顾她。十几年来,都是我跟那个人共同去照顾胡桂姑。我给她看病基本不收钱,最多收点医药成本费。有时为了给她补充营养,我会自己买排骨,炖好汤送给她喝。还有位孤寡老人叫曾八英,我照顾了她整整18年,每天早上都会去看她。但去年8月有一天早上我发现她没闩门,人睡在床上,迷迷糊糊的。她说前一天晚上下了雨,她急着去收衣服,不小心摔倒了,骨折后自己艰难地爬回了家。我赶紧帮她做检查,发现烧到了39度多。她本身患有高血压引起的肺心病,那天后我前后照顾了她15天,但是最终还是因为并发症离开了人世。18年来,我真的都习惯了每天去她家,以至于现在从她家经过时,我都会忍不住看一眼,但能看到的只有家门上那把已经生锈的锁了。我总觉得人的晚景不该如此凄凉。
“得到父老乡亲的认可、尊重,就是我的价值所在”
记者:您的收入能否满足您和家庭的基本生活需求?是什么支撑您一直坚守在这个岗位上?
陈桂平:刚开始当村医时,收入不太够生活,而且还需要自己先垫付药费。我同时也是农民,家里种了六七亩地、油茶树,有段时间还养了猪,可以贴补家用。后来随着我得到村民的认可,甚至附近乡镇的人也会来我这里看病,收入慢慢就好起来了。近年来,国家政策更是给了我们蛮大支持。从事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工作的乡村医生,每人每年有2100元的岗位补助,还有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经费人均财政补助、基本药物制度补助等,我也有能力帮助更多的人。
好多人也确实邀请过我到城里面,甚至是到广东去开诊所。但对于我来说,钱永远满足不了一个人的心。我在基层扎根行医将近30年,得到了父老乡亲的认可、尊重,得到了我们各级政府的托举,我觉得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,给多少钱我都不会去,因为我的生活习惯已经与这里不可分割了。我不跟乡亲打交道,我跟谁打交道?父老乡亲们生病时,第一个想到的是“要到陈医生那里”,或者“到桂平那里”,这就是我们行医的价值,是我活着的意义。
记者:您曾提到“期盼更多年轻人加入村医队伍”,在吸引和留住年轻村医方面,您有什么建议?
陈桂平:在我们当地,我觉得月收入至少得达到6000元才能留住年轻村医。对于没有一点存款的年轻人来说,一开始行医,没有积累口碑和名气时,业务相对来说会比较少一点,但他们要穿衣吃饭、成家立业,不太可能指望他们像老一辈一样接受“半农半医”的生活方式,还是要考虑他们的现实情况。假如能将村医纳入编制会更好。或者提高他们的待遇,特别是公共卫生服务一系列待遇或者是给一些补助,也是非常有意义的。最迫在眉睫的则是解决村医的养老问题。我现在跟其他村民一样,买的是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。应完善对乡村医生的服务收入多渠道补助机制和养老政策,建立健全乡村医生养老保险机制。
“希望能拥有一台血常规检测仪”
记者:近年来,我国持续改善乡村医疗基础设施条件,进一步健全基层医疗卫生服务体系,提升基层医疗卫生服务能力,其中令您最有感触的改变是什么?在提升工作效能和医疗服务可及性上,您最希望改变什么?
陈桂平:村卫生室的医疗基础设施越来越好,原先我想都没有想过村卫生室能有心电图机,现在我们有了。过去我们使用的床位基本上是自己买的或做的那种木架床,后来卫生健康委员会给我们拨付铁架床,质量好多了。目前我很希望能拥有一台血常规检测仪,如果能在村里做血常规检测,我们就可以判断病人是病毒性感染还是细菌性感染,避免滥用抗生素。
另外,我还渴望提高自己的医术。目前我每年能有一星期左右时间参加政府组织的培训,其余时间我会自己花钱买网课学习,也会加一些名医的微信,向他们请教。我现在抓住一切空闲时间学习,就是想提高对疑难杂症、罕见病的判断能力,学习掌握最新的医学知识。就拿给村里孩子看病为例,现在的孩子都是父母心中的宝,如果我不与时俱进,提高自己的能力,他们对我不放心,只能带着孩子去上一级医院看病,有可能耽误病情不说,还会增加各种成本。
记者:您对未来5~10年村一级基层医疗服务的发展,有什么样的期望?
陈桂平:在建设健康中国的道路上,每一个村卫生室都是不可或缺的健康哨所;作为农村“健康守门人”,我们村医群体的听诊器接触的不仅是患者的心跳,更是中国基层医疗体系的脉搏。但我们却常陷入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”的困境。缺乏基本急救设备、缺乏系统的急救培训,在这种条件下,我们依然要直面心梗、卒中、中毒、创伤等各种急症,每一次抢救都是在简陋条件下与死神进行的博弈。我期望政策层面加快落实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》,切实保障村卫生室急救药品设备配置;医疗教育体系需建立村医急救能力长效培训机制,建议每季度开展沉浸式模拟演练;法律层面则应完善医疗损害鉴定标准,充分考虑基层医疗的特殊性,建立符合实际条件的急救评价体系。更重要的是建立村医心理支持机制,对经历急救事件的医务人员提供专业心理疏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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